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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什么叫研究

現在我們講緒論的第一個問題，什么叫研究。研究是什么?研究是一種活動，是集體的大腦或者個人的大腦為了探尋一個新的結論或者為了找到事物的本質而進行的追逐的活動。追逐什么?追逐新意，追逐本質，追逐成功，追逐結果。如果研究沒有結果的話，就還要再研究，叫做追逐不停，鍥而不舍。為什么這么說?這個研究的研字，它是從石頭旁，石頭旁一個研，它是個磨，研者，磨研。研究就是磨研，就要把粗的弄成細的，要把塊狀弄成粉狀，逐一逐一地分析。研究的究從穴，窮也。窮是什么意思?就是到頭到底。究者，窮也，要到頭也。所以研究研究，講的就是你要磨成很細很細的，細得不得了的，要磨到頭，磨到不能再磨為止。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我們追問一個問題要到深洞里去追問，要追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要追到山谷的幽深處，要追到學問的幽深處。不解疑惑，就叫未曾窮盡。所以呢，研究就是一種窮根究底的、鍥而不舍的思考活動。

在座的各位是研究生，那是什么意思呢?你們是以窮根究底和鍥而不舍為生活的人，這就叫研究生。你們這個研究生還不是一般的研究生，是博士研究生，那就更不得了。什么叫博士?大者D1J博，學者叫士，博士就是大學者。什么樣的人可以稱得上大學者?

第一，他不僅要讀書，而且讀的是經書。你老是讀地攤上的書，一天可以讀十幾本呢。例如，買(家庭)雜志，一年12本，我一天就可以讀得完。要讀書，就要讀經書。一個人從小到大讀書，不同階段讀不同層次的書。我有一個體驗，中學以前讀教科書，大學以后讀專業書，研究生起讀經典書，50歲以后讀地攤書。

為什么中學以前要讀教科書?教科書是由國家頒布的，匯集了全國在這方面的最專門的也就是最有水平的人才編寫出來的，它里頭講的是公理、是原理、是概念，而且又一定是考驗過的，考證過的，已經確定了的原理和概念。中學以前打基礎，要讀好教科書。大學里讀專業書，你是學專業的。研究生讀經典書。什么叫經典?凡是經典書，第一，它是名著，很有名的著作，名到什么程度?紅、黃、白、黑，社、資、封，東、南、西、北，不論是天上的地下的，古代的現代的，黃種的黑種的，你是奴隸主還是資本家，都知道這本書，這叫名著，像馬克思的《資本論)，凡讀書的人都知道這本書，這就是名著。經典不僅是名著，而且是代表作，代表了什么?是一個時代的文化旗幟，一個時代的思想頂峰。你們現在讀(論語)、《老子)，就是那個時代的文化旗幟，就是那個時代的思想頂峰。不僅是代表作，而且還是不衰之作。經典書都是不衰之作，秦始皇也沒有把它燒掉，中國的也消滅不了它，希特勒也消滅不了它，它東方不亮西方亮，你不喜歡別人喜歡，這就是名著，這就是代表作，這就是經典著作，這就是不衰之作，它一定會進入到人類的文化寶庫中去。

巴金的《隨想錄)里寫了個故事，講中，他掃地掃廁所的時候看了《人民日報》，《人民日報》上有個報道，報道在北京火車站候車室，乘警在那里巡邏的時候，發現大家都在看報紙，大家都在讀語錄。獨有個女旅客低著頭看著一本書，乘警就過去翻了她正在看的那本書，是巴金的(家)。乘警當時就把書收起來了，然后當眾開了個現場批判會，說“江山一片紅，還有人在讀封資修的著作”。在火車站開完這個批判會以后，就把(家)這本書當眾燒掉了。我沒有看到過這個報道，也沒有去查。巴金在《隨想錄)里頭有篇文章寫了，說他看到這篇報道以后，回到家里當晚就做了一個噩夢，夢見希特勒在中國復活了。在中，燒掉了《家)、《春》、《秋》，但它們還是這么流行。一結束，大家爭著看《家>、(春)、《秋)，又爭著演(家)、《春》、《秋)。

所以身為博士，要讀書，還要讀經典書。

第二，你是個博士，是大學者，你不僅要有學位，還要有學力，力量的力，不是歷史的歷。我們現在進行學歷考試，這個字可能寫錯了，應該是學力考試，力量的力。學歷并不說明一個人有多少學問，只說明你經歷過多少個層次的學習；只有學力才能說明你有多少學問，因為學力就是指你的學問的程度。那我們博士是最高的學位，程度是怎么樣的?按照教育部的規定，那就是要有獨立地主持和組織重大科學研究課題的能力。大家要按照這個要求來要求自己。

我的研究能力也是從過去走過來的。我23歲大學畢業分到這里來，一到這里就經常接受一個任務，那時的馬列教研室要經常給校長書記起草時事報告。我是1960年來的，正是毛選第四卷出版，要去輔導學習。誰去輔導啊?那時要去輔導毛著這么大的課的只有書記、副書記、政治部主任可以去輔導。但是他們的報告是誰寫的?是由馬列室起草的。我來的時候，他們總讓我參加這個起草。那時讓我起草絕對是不行的，我寫的要是交上去，肯定會被打回來。可是我自己覺得很行，寫出來以后自己念一念覺得很舒服。但是交上去，過了兩天就退回來了。我們那時是集體起草，都是四五個人，每次都有一個起草小組，有一位同志負責當組長。我們那時的組長在座的可能都不認識，兩個都不在學校了，一個調北京，一個調財經學院了。兩個人現在都七八十歲了，都退休了。這兩個同志當組長非常好，不僅對同志，而且對咱們這個具體執筆人，非常和藹。我們聽了很多意見，那時年輕，不懂事，一聽了意見就解釋。現在就不是這樣了，現在我寫了東西，你們給我提意見，我就一句都不會解釋。就是只說“是啊”、“對啊”，是真正的虛心，腦子里老是想著提的意見，想我怎么按照提的這個意見進行改動。我和在座的黃楚芳同志合作過，他是我的責任編輯，他給我提了很多意見，沒有一條被我解釋了。因為意見總有合理的成分，即使我的觀點是正確的，起碼也是表達得不清楚。如果一切都對了，他還是有意見，起碼有一條我是不夠的，就是我這個表達為什么別人看不懂?如果我的觀點是正確的，又是準確的，又是很深刻的，為什么他還是有意見呢?就是這個詞和這句話沒有表達出來嘛，所以他才有意見。那你就可以變通一下表達，讓人家可以了解你的意思。現在給年輕人提意見，一提他就解釋，我說，你這個說得不清楚，他說，我這個在后面是清楚的，馬上就解釋了。我不是說后面，我就是說你這個地方，你就要搞清楚嘛。那個時候起草一個東西，全教研室在一起討論，把自己起草的稿子念給大家聽。教研室有四十來個人，你一句我一句提意見，然后記錄，最后主持會議的這個人就會概括幾條，今天大家提了什么意見，哪些意見是我們要改的。概括的這個人雖然他可能寫不出這個報告來，但是他能概括出幾條，我就覺得他有水平，就有這個學問，就能把幾十個人的意見聽明白，就能集中大家的智慧。我覺得這也叫做學問。這位同志工作作風生硬，也不太關心下屬的生活，但我從學習討論中學到了一些科研方法，學會了思考和概括。飲水思源。洗澡水是要倒掉的，但是水中的嬰兒要留住。列寧說，要像馬克思那樣的雄雞，能從糞堆中啄出珍珠來。

第三，作為一個博士，不僅要有學問，還要有學力；不僅是個文人，而且還要是個文化使者。文化人和文化使者又有什么不同?文化人是個受益人，文化使者不僅要受益還要播種。所以我想，既然我們在座的都是博士，是以研究，窮根究底、鍥而不舍的思考為生活的人，而且還是大學者，這幾條是要做到的，是要努力做到的。如果僅僅是為了來鍍金，而不是來讀書，就有點可惜了。我很喜歡讀了書的人去做官。讀了書的人去做官，他不是為了去做官，他是為了去做事。當了官再來讀書，那么相當一部分不是為了來讀書，而是為了來鍍金。我很喜歡我的學生中既有大老板，又有大官，還有大學者，還有慈善事業的大賢者，但是都要讀好了書以后去干這些事。那天和清華大學的萬俊人先生座談，他說在讀書期間，就把學生跟將來從業的特點聯系起來。我就說讀書期間不要講他的從業特點，大家都要學會研究，做官也要學研究，做生意也要學研究。研究就是揣摩，就是琢磨，要學會揣摩，學會琢磨。

前面說了，研究叫做窮根究底、鍥而不舍的思考活動。思考的目的是什么呢?思考的目的全在于創新，所以研究又與創新結合在一起。而創新地研究也就是我們通常講的科學研究，科研。科研是一種勞動，是一種高檔次、上品位的勞動，它是創新的思考。正因為科研是勞動，所以它不值錢，不如扭屁股、賣臉面的人值錢，因為那個扭屁股、賣臉面不是勞動。那是干什么呢?是賣青春，或者就是叫靠青春賺錢。什么叫賺?賺和鉆是一個字，一個意思，投機鉆營，鉆山打洞，見風使舵，這就叫鉆，也叫賺，但它不是勞動。你這樣想就想通了，所以搞科研的人工資低，我這叫勞動報酬，他那個錢很多，他不是勞動報酬，他是投機鉆營得來的，是賺來的。當然，不管是勞動報酬，還是賺來的，都是錢。不管是從銀行拿出來的，還是從廁所撈上來的，都是錢，它的面值額是不會變的，它在市場上和物的交換的等價也是不變的。所以正因為它的面值額和在市場流通的價值是一樣的，這就為金錢萬能論提供了思想基礎。我仿照三毛那個(橄欖樹)寫了一個“金錢萬能歌”，這么寫的：

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有我你就會富足。

不要問我力多大，鬼神也替我去推磨。

不要問我有多種，通天通地通官府。

這是不是金錢萬能歌啊?也可以譜一譜曲，興許能賺到幾個錢。我們講的科研，就是把已有的成果做基礎和材料，經過思維的創造做中介和加工廠，推斷或者制作出新的結論和產品。這種勞動就叫科研。

科研有三個要素。第一要有創意，就是科學研究要達到的目的；第二要有拓新，就是科研一定要提出見解；第三要填空，就是科學研究要做出一個結論。不管是創意、拓新還是填空，其實講的就是創造，創造是科學研究的靈魂。創造是什么東西啊?創造就是出格。要出格，墨守成規、循規蹈矩、依葫蘆畫瓢、不敢越雷池一步、人云亦云、亦步亦趨，這都叫做守格，那不是創造。只有跳出框框、另起爐灶、獨樹一幟，這才叫創造。科研的創造是依靠讀書和思考來實現的，讀書提供了思考的起點材料，沒有起點就不會有跨越，所以要搞科研就必須要讀書。

讀書苦得很呢。今年春節的時候，我的外甥在飯桌上吃飯的時候和我聊天，他正在讀高中，他就說讀書好苦啊，要準備考大學。我就隨口說了一段順口溜：

讀書苦，讀書苦，頭要懸梁椎刺骨。

餓體膚，苦心志，勞筋骨。誰說讀書不辛苦。

讀書其實也不苦，學而優者通仕途。

黃金屋，顏如玉，千鐘粟，出門還能車馬簇，誰說讀書只是苦啊!

不管是苦還是樂，苦樂都是一首歌。

讀書是苦啊，什么學而優者通仕途，黃金屋，顏如玉，千鐘粟，出門還能車馬簇，這些都是騙人的，我們古代也有騙人的話。當然，書還是要讀。

讀了書，還要學會思考。頭腦提供思考，思考產生文章。文章從哪里來?唯物論說，文章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自己頭腦里固有的。從本體論講，這個觀點是正確的。但是，不抽象不會產生文章，抽象靠大腦，所以文章還是從腦子里產生的。我曾經多次地說過，文人三件寶，會想會說會寫稿。人就要會想會說還要會寫，想不清、說不出、寫不來，還說這個人很有文化，很有修養，從何說起呢?想了很多，說不出，這有可能，像陳景潤，他想得很多，但說不清楚，結結巴巴。想了很多，寫不出來，這也有的，像農民發明家。但是說他想也想不清，寫也寫不出，說也說不明，還說他很有文化，這恐怕就有點過溢了，是過溢之詞了。想東西，說東西，寫東西，是以你讀了多少書為起點的。你知識儲備得越多，想得越廣，便能說會寫。說話作文都依靠思考，思考最重要。“三思而行”，哪三思?少思長，年輕的時候想到會老，會大，少而思長故要學；老而思死，老了你就要想到會死，故要教，所以你就要教給后代，不要把你那些東西帶到火葬場去了；富而思窮故不奢，富的時候想到會窮，所以就不要奢侈，不要淫穢。思是最重要的。

人寫文章都要經歷三個階段，也就是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文章都是抄來的，這是初級階段；第二個層次，文章都是想出來的，這是高級階段，思考出文章；第三個層次，文章都是寫出來的，這是最高階段、最高境界，下筆如有神，這就是寫出來的。你們聽了我這個話，很熟嗎?我看很熟，因為我這個話也是抄來的。抄誰的?抄鄭板橋的。鄭板橋畫竹子，眼中之竹，這是第一階段。竹子怎么畫出來的?都是看到的，抄來的，看到自己園子里很多竹子就畫，這不是抄嘛，臨摹嘛，寫生嘛。寫多了就胸有成竹了，竹子都是從心里頭畫出來的，這就是胸中之竹，這是第二階段。第三個階段是手中之竹，隨便畫，信手畫來就是竹。我寫文章的三個階段還不是抄鄭板橋先生的!

前面講了，科學研究是在讀書的基礎上思考，思考要出格。出格實際上又叫做思維無限。我們湖南電視臺有個節目叫“音樂無限”吧，我也是抄他們的。思維無限什么意思?就是你在思考的時候，時間任跨越，空間任馳騁，內容無禁區。什么叫時間任跨越?你可以順過來想，你也可以倒過來想，你也可以錯落著想，可以想昨天今天明天，也可以想明天昨天今天，可以想初一初二初三、十五，也可以想十五初一初三初五，還有回過來想十六，任我跨越。我們今天也在任跨越，一會講古人，一會講今天，一會講到孔夫子，一會又講到扭屁股，我們也在任跨越。空間任馳騁，隨你跑，這就是思維無限，一會像脫僵的馬，任你亂跑，一會像豬，吃飽了就睡。內容無禁區，什么都可以想，因為你是思想嘛，你不是行動，法律打交道的對象是行為，思想不犯罪啊，這就叫思維無限。你在思想中出格，你就會有創新。

你看我們的創造都是出了格，都是出了格的創造呢，不出格創造不起來呢。為什么出來個列寧主義?列寧是破了馬克思的格，才出了個列寧主義。馬克思有個很重要的命題，社會主義革命只能在資本主義發達的國家，而且是在歐洲大陸幾個資本主義國家同時發生。不是資本主義發達的國家，不要去搞社會主義革命；是幾個資本主義發達的國家同時革命，你一個國家也不要去革命。列寧就出了他這個格，搞個社會主義首先在一國勝利，而且是在經濟比較落后的沙俄。那個沙俄是落后的，封建帝國主義，出了格，就出了個列寧主義。為什么又出了個思想呢?他也是出了列寧主義的格。列寧說，凡是社會主義革命應該是由工人武裝首先在城市起義，爆發革命。搞的不是工人武裝而是農民武裝，不是城市起義，而是農村包圍城市，走井岡山道路。出了格才出個思想。為什么有個鄧小平理論呢?他是出了的格。講的什么呢?講從資本主義到共產主義這個過程中，自始至終存在著階級、階級斗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要使廣大人民都知道，而且這個斗爭一抓就靈，要以它為綱。鄧小平也出格了，以經濟建設為綱，所以才有今天。現在誰破了鄧小平的格沒有?如果破了，那就是個新階段。沒有破，那你再說新階段也說不清楚。

當然，出格有個前提。什么前提?原則要守格。對原則問題不能出格，要守格。列寧他破了馬克思的格，有一條他沒破啊，要打碎資產階級國家機器，他是打碎了資產階級國家機器。破了列寧的格，有一條基本的，他也是沒有破婀，政權問題是革命的根本問題，槍桿子里出政權。鄧小平有一條格沒有破啊，還是建設社會主義，目標還是向共產主義過渡，所以他來個小康也好，什么也好，還是要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一起抓。原則是不能破的。

第一個問題，什么叫研究，我們講丁，我們要研究倫理現實問題，首先就要懂得什么是研究。

二、倫理存在生活中

下面講第二個問題，倫理存在生活中。

為什么倫理會存在生活中?倫，本來就是講的人的關系。人的關系，就叫倫。理，就叫規律。倫理就是關于人的關系的規律研究。簡單地說，倫理學也就是關系學。當然，也可以說，一切科學都是關系學。數學也是關系學，是數量和空間形式的關系；哲學也是關系學，是物質和精神的關系；美學也是關系學，藝術和生活的關系；化學也是關系學，化合和分解的關系。倫理學是關于人的關系的規律的研究的學問。既然它是關系，就包括人的血緣關系、親緣關系，地緣、業緣、機緣等等關系，這么多的緣和關系實際就是整個社會、整個環境、整個生態，所以社會、環境、生態各個方面都充滿著道德，道德就存在于生活中。你看，就血緣關系來講，有家庭道德；就親緣關系來講，有禮尚道德；就業緣關系來講，有職業道德；就地緣關系來講，有場所道德。公共道德和場所道德是有區別的，公共道德是指社會每個成員應該共同遵守的，是講以社會成員為主體的道德；場所道德是講任何一個公共的場所都有他相同的道德，這是以場所為主體的，比如說公園，就有禁止攀花折木，禁止攀花折木在哪個場所就不能寫呢?中藥種植場、植物標本采集場就不能寫，這些場所就不能用這個道德。就環境來講，有鄰里道德、生態道德。所以說，道德是無處不在，倫理是無時不有的。

道德研究的素材和題材是隨手可拈的，是永不枯竭的。有沒有沒有道德的空間?有沒有沒有道德的時間呢?沒有的。過去，有一個說法，說有一個地方是不存在道德的。哪個地方呢?就是當一個人獨自生活，沒有第二者和第三者發生關系，不妨礙第二者和第三者的利益的時候，這個時候是不存在道德的。比如說，我一個人在沙漠地帶，在戈壁灘，四周寥無人煙，我在那里吸煙，我在那里炊事，是不存在道德問題的。現在看來，也有個道德問題，因為有人和環境的關系問題，有人和生態的關系問題。所以我們就要糾正過去那個說法：總有一個時候不存在道德，現在我們說沒有一個時候不存在道德。道德是無處不在，倫理是無時不有的。因為在沒有人和人發生關系的時候，人與環境、人與地理、人與天時發生關系，生活中就沒有空白的、無道德地帶，只有被遺忘的道德角落。

我們研究的是現實生活中的道德。什么叫現實生活?先講生活，生活實際上就是過日子。過日子不僅僅是講如何安排衣食住行，而更重要的是講如何度時光。生活就是過日子，過日子就叫度時光。時光是一分一秒的過，日子也是一分一秒的過。當我們講日子和時光的時候，實際上也是與生命連在一起的。為什么呢?因為只有存在生命體的人，才有過日子和度時光的主體，而且人的生命，也是以時光來表示的。你的生命有多長，你度過了多少時光，你能享受多少時光，你過了多長的日子，這說明你有多長的生命。如果我們劃一個等式的話，生命等于時光，等于日子。所以魯迅說，你侵占了別人的時間，就是害了人家的命啊。生命又是人生的載體，一個人要過人生，這個人生的載體是生命。你們思考過沒有?人生又是什么?生活中往往是這樣，最通俗的、最常見的往往又是最說不清的。因為見得太多了，都不愿意去說它，都不愿意去想它。人生是見得最多的，每個人都有它，所以沒有人去想過。

人生是什么?人生又可以叫做民生。為什么人生可以叫做民生?大凡有作為的人都會自覺地將人生融進百姓民眾的生活、事業和苦樂之中，所以人生就是民生，是為老百姓而生，為民眾而生。這種解釋我想風雨過來人是會接受的，風雨過來人，他最珍惜的是民生，當他把自己的人生和老百姓的生活、事業、苦樂融為一體的時候，他會覺得自己的人生才是不衰的。如果僅僅將人生定義為生命，這是庸俗唯物論的見解。將人生僅僅定義為占有生命的個體的活動著的狀態，這是一種迂腐觀念。所以人生就是民生，而人生又依附在生命中。生命又是由生和死這兩個支點抬起來的一個存在過程，因此在生命這兩個字中，命比生更重要。生者，進也，像草木出土。命就不一樣啦，命者，使也，命字是一個口字加一個命令的令字，所以命是從口從令的。它講的意思就是執行意志，或者執行人民大眾的意志，這叫公仆，或者叫做為公；或者是執行自己理想的意志，這叫做志氣或者叫做骨氣；或者是執行皇帝的意志，這叫奴才或者叫做耳目；或者是執行長官的意志，這叫隨從或者叫做腿腳。總之，你只要是命，就要執行一種意志。既然你有了生命，你出了土啦，你就要執行一種意志，天經地義，概不例外。

前年我為了招待幾個在小學工作的朋友吃飯，就去酒家訂一桌。訂餐的時候，我就要求清淡，清淡是什么意思呢?清淡就是沒有麻辣。我要清爽，清爽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不搞雜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青菜就是青菜，蘿卜就是蘿卜，你不要青菜炒蘿卜。要清淡，要清爽，還要清潔，要洗得很干凈。還要清雅，就是你做出來的樣子要很好看。老板就問我，你要這么多“清”，是要請什么人?我隨口就說了一段話，你問我請什么人啦，

老板請客戶，官員請頭目，農民請親戚，

工友請師傅，學者請同行，叫花子自己過。

我也就順口說了這么幾句，說完就走了。我也沒說我是請誰，我也沒說我是什么人。酒席訂完了以后，我在走回家的路上就想，今天這首打油詩還蠻有意思呀。老板請客戶，是希望客戶上鉤。官員就請頭目是為了往上爬。農民請親戚是為了認祖問根，農民請客入席一定不按官份入座，他要按輩分排行人座。工人請師傅，他是要謝師恩，謝師娘，請師兄來作陪，豪爽得很，非要喝醉不可。學者請同行，干什么?聊聊天，搞個沙龍。叫花子自己過，他想請也請不起，只能自己過自己的。我覺得這首打油詩有點意思，后來就寫了篇小文章，叫做(請客做文章)。說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也不是做文章。我又不是革命，是請客嘛，所以是請客做文章，又請客又做文章，寫個小東西。

前面講了生命，命者，就是執行意志。執行意志，聽從命令，就有個道德問題。有什么道德問題?有一個利益公正的問題，有一個利益公平的問題，有一個利益分配的問題。你執行什么意志?如何執行意志?為什么要執行意志?就涉及到利益平等、利益分配、利益公正等等問題。有利益就有道德，這是我的一個想法。所以什么叫道德?道德的基本問題是什么?你說一千道一萬，就是這兩個字，利益。當然包括利益分配、利益享受、利益公正、利益公平，反正利益到底，你離開了利益就沒什么道德。生活中處處有道德，不是道德不在生活中，而是你有沒有發現道德的眼睛。道德就在生活中行動，你能不能和生活的脈搏同時跳動，就看你的道德覺悟如何。由于生活中處處都有道德，如果要我把這門課講到底的話，除了緒論，我起碼還要講下面這些問題。第一個問題，關于人生的思考；第二個問題，關于腐敗的思考；第三個問題，關于婚戀的思考；第四個問題，關于研究的準備；第五個問題，關于辦學理念的思考；第六個問題，關于城鄉風情的思考；第七，關于德育和育德的思考；第八個問題，在研究中如何讀書；第九個問題，關于科學研究者的品格。生活中處處有道德，道德就在現實生活中。只要我們去發現，還可以講更多的問題。

三、研究的根本方法是研究

這個命題聽起來很空。我曾經講過，要學會聽空話，要學會說空話，但是千萬不能說大話，更不能說假話。空話，就是哲學話，是抽象話，是概念話。大話是不著邊際的話，是離開事實的話，是使人摸不著頭腦、頭尾的話，是借以嚇人、裝腔作勢的話。假話是無中生有的話，是捏造事實的話，是以騙人為目的說的話。所以我們不講大話，不講假話，但是我們要講一講空話，講一講哲學話，講一講概念話，講一講抽象話。這是從事實中經過提煉，經過理性凝聚而成的話。

黑格爾的話好多都是空話。由于他講了很多的空話，所以馬克思、恩格斯，尤其是馬克思受他的影響很大，所以在我們中共中央編譯局寫的《馬克斯思格斯全集)的出版說明中就說，在馬克思的著作中，還有很多黑格爾的語言痕跡，黑格爾很會講空話，而且以講空話而出名，所以那個時候也說，黑格爾講黑話。什么是黑話?就是黑格爾自己的話，黑氏之話。馬克思也學了黑格爾不少話，但不全部是黑格爾的話。馬克思講半黑之話，這是當年說的。那時我們也不懂，以為黑話就是陰風洞里的鬼話，遮人眼目，見不得人的。黑格爾講的是見不得人的黑話、鬼話，說馬克思也就是講半黑話，所以這個時候我們就批，就說他侮辱了馬克思。今天看來，是不是那個意思也很難說了，不好對證了。

我們今天要講的問題是研究倫理現實問題的根本方法是什么?就是研究。前面說過，什么是研究?就是琢磨。所以研究怎么講，就是一要分析，二要琢磨。分析就是細分，越琢磨得久，越琢磨得深，就分得越細。分析加琢磨就是仔仔細細地思考、反反復復地思考。細活就出精品，就可以悟出現實生活中的道德呼喚，找到解決現實道德的方法，認識現實道德的狀況。

有些人喜歡找靈丹妙藥的方法。你給我一顆靈丹，給我一個點石成金的手指，我就可以包醫百病，我就可以迎刃而解。其實，這種方法是沒有的。解決一切難題的方法就是知識加理性。知識加理性是解決一切難題的最好方法。知識為理性提供素材，理性在知識的幫助下，走進迷宮，探謎解難。知識的最基本單元是概念，概念是知識的最基本單元。理性憑借著概念才可以思考，有概念做思考，才可以講清道理，弄清道理，解釋道理。沒有概念，不會思考，沒有概念而有事實，那叫就事論事，就事論事永遠都停留在現象的層面。有了概念，善于思考才能走進事物的深處，才能講清事物的本質，這就叫就事論理，這就是高深。

我講幾個對現實問題進行思考而享受過樂趣的事情。我和87屆的學生在討論倫理社會學中的家庭婚戀道德的時候，當時遇到了一個問題。我們講愛是家庭道德的基礎，家庭道德的變化也和愛在家庭生活中的變化相一致。什么叫愛?查遍所有的書，不信你們現在可以查，絕對沒有愛的定義。當然，你們現在查，只有一本書有愛的定義，那就是我們寫的《倫理社會學)。(辭海》里下定義的沒有，解釋這個字怎么宋的有。國外的也查了，也沒有，87級所有的學生都去查了。保加利亞的一個人寫了《情愛論)，就是不下定義，只是打一下比方，講一些事實。那時我們給它下了定義，怎么下的你們可以去查。問題是這個愛在家庭生活中的變化。它是怎么變的呢?戀愛中，我們確定為愛的選擇；結婚了，就叫愛的確定，有法律根據子；生孩子了，就叫愛的分配。會分配的，往往家庭維持得很好，不會分配的，家庭就維持得不好。是不是?原來是兩個人，百分之百的相愛。有了孩子以后，可能有百分之七十、六十起碼是百分之五十以上要給兒子、女兒。老娘也要懂得愛的分配，兒子長大了，討了媳婦，或者女兒出嫁了，找了女婿了，他也不可能全身心地愛我們這個老娘，你也要懂得這個愛的分配，不懂也會出問題。

大約是十幾年前，北京一位老同行跟我說，老曾啊，你說怎么回事，我最近很不舒服。我說，怎么不舒服?他說，我看到我那個女婿來，我就不舒服，好像他把我那個閨女給奪走了。這位老同行是兩個閨女的父親，那兩個閨女都很聽話，很會讀書，家庭很融洽，夫妻相愛，家庭和睦。我就說，老兄啊，你要懂得愛的分配。你不但要懂得愛的分配，還要學會過空巢生活。你不能要求你的閨女還百分之百的愛給你啦，她最多只能拿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來愛你就了不起了。過了幾個月，這位老同行見到我說，老曾你行，你的道德心理學搞得真是好，解決了我的問題，我現在過得很舒坦，我現在敞開大門歡迎我的女婿回來。這就是愛的分配。

到老了，就是愛的什么?你們說?老夫老妻，黃昏季節，兒女都出去了，空了巢了。什么愛的升華，什么愛的復蘇，都想盡了，都沒有味道。這些雖然都是概念，但是都沒有說到事物的本質。(學生：陪伴)陪伴?這算是一家之言吧。后來，我就看、看、看，我不是為了這個東西去看書，我不管它了，我就天天看書。不是五十以后讀地攤書嗎，我五十歲以后我就讀巴金的《隨想錄》。你們讀過嗎?那么厚，叫做說實話的書，說真話的書。書中有兩篇文章，《懷念蕭珊)，《再憶蕭珊》。他想啊，他哭啊，蕭珊是他老伴，他在牛棚里，蕭珊得肝癌死了，病中不能照顧她。等他出牛棚的時候，他老伴的骨灰融進丁大地中，融進了泥土中。所以他不得不哭啊，他就講，我唯一的愿望就是當我死了以后一定要把我的骨灰和蕭珊的骨灰攪拌在一起，埋在花柳月下。我看到這里以后，靈感產生了，這是愛的“還原”呢!回去了。花柳月下，不是愛情回到青春年少時嗎?如膠如漆嘛。概念就這么產生了，回過宋你再想，是“升華”好，還是“陪伴”好，還是“還原”好。多科學的概念啊，多有分寸啊，多深刻啊。所以就是回去了，是未了情嘛。這是從目前來講，如果還要發展，你們還可以有更好的說法。“還原”是化學的概念，又仿佛回到了原處。從哪個方面講，肯定，否定之否定講，從螺旋式上升講，從愛的實際過程講，都是“還原”。你們可以再去琢磨，可以百家爭鳴。又回到了原處，又不是原處；又回到了原處，又高于原處，這就是咱們現在的辯證法，肯定高于原處。是香的酒，而且是陳年的酒；是一種情，也是黃昏的情；是遲開的花，又是芬香的花，那個《夕陽紅》里唱的。

那個《夕陽紅》的詞寫得好，是喬羽寫的。喬羽先生寫詞再沒有誰寫得比他好，有事寫得出詞，無事也寫得出詞，寫得好極了。那個<難忘今宵》，我估計誰也寫不出來，不就是晚會散會嘛，散完會，你寫幾句什么話?青山在，人未老，再相會，同懷抱，共祝愿，祖國好。這個詞，寫得多么好，多么科學，多么哲學啊。你看那個最沒有味道，最不好寫的“大風車”，他還寫了幾句。你們看到過那個“大風車”嗎?那玩意，誰寫得出?他寫出來了，大風車悠悠轉，快樂的朋友是好伙伴，大風車轉悠悠，快樂的朋友手牽手，今天的好伙伴，明天的好朋友。我扯到別處去了。還有閻肅的詞也寫得好，你看那個(江姐)寫得多好。喬老爺的(我的祖國》第一句“一條大河”，究竟是一條長江還是一條黃河呢?導演老是要他改成一條長江。改成長江就完了，對不對?那黃河的人唱起來就沒有味了，松花江的人就更不愛唱了。這“一條大河”誰都可以唱，農村的人唱，村口那條小溪也能叫大河。抽象啊，空話啊，大河就是空的。你寫了什么長江啊，寫黃河啊，金沙江啁，就具體了。所以前面講要學會講空話，就空到這個樣子。這是舉的一個例子。

還舉一個例子。“時年道德”最早是這樣想出來的。我們這個社會的道德大廈有一個塊狀結構，家庭道德、職業道德、公共場所道德都是塊狀結構，也就是說，橫向性的結構。有沒有線狀結構呢?有沒有縱向性的結構呢?想來也有。不管哪個塊狀，都是人。不管哪個塊狀的人，總要經歷春夏秋冬四季，所以有這么一種道德，叫做道德的縱向性生活領域。就寫出來丁，叫“論道德的縱向性生活領域”，大概是1983年就寫出來了。在全國的歷史唯物論年會上提交了這篇論文，結果這篇論文被參加年會的<哲學研究)的一個編輯發現了，他就來找我，就要求發表，所以同年3月就在《國內哲學動態》發表了。發表以后，我總覺得這個“縱向性道德生活領域”還是一種描述，不是一個概念。總不能有一個道德就叫縱向性道德，另一個就叫橫向性道德，這不是概念，這是描述。我就天天在想，給它一個什么概念，叫做什么概念啊?人生道德?太容易想了。這個人生道德也就是人的價值道德，容易混淆。年齡道德?這又太具體了，一歲有個道德，二歲有個道德，那三歲、四歲、五歲都有啊。天天在腦袋里琢磨，揣摩，研磨，就研到了過春節。大年初一、初二、初三，連續看春節晚會。電視里有個節目，把全國各省市的春節晚會相繼都放出來，一個晚上放一臺。放到上海臺的節目時，有個越劇對唱，男的問女的，女的問男的，問來問去，問她叫什么芳名，問他的貴庚，問他的高堂，一個一個問。問貴庚，貴庚就是出生年月，什么時間出生的年月，就是“時年”，于是“時年道德”這個概念就產生了。既不是年齡，也不是人生，就叫時年道德。

后來搞翻譯，所有的翻譯，可能到現在為止，都翻不出來。翻不出來怎么辦?我就說，你們就不要翻了，就叫shinian，你給我翻個音算了，再加個注解。一翻出來，要么就變成時代道德，要么就變成人生道德，要么變成年齡道德，要么變成時間道德，反正翻不出。為什么要把他翻成shinian，干脆翻個音呢?也是受了另外一個人的啟發。受誰的啟發?王淀佐校長。他有一次在處級會上講話，陳國達先生的“地洼說”就是翻成音譯而傳播世界的。我得到啟發，時年道德就叫shinian道德，也可以嘛。有什么不可以?這也是細細琢磨，你反正有了這個事，你就天天在想著它，總有一天會見天日的，總有一個時候會豁然開朗的。

你對生活中碰到的很多道德問題，不要忙于下結論。你去左想右想，總會想到一個很恰當、很精彩、又很扼要的概念表達出來。就說我們的這幾門課，一門叫做“經典著作解讀”，一門叫做“相鄰學科簡介”，一門叫做“倫理思想發展軌跡”，一門叫做“倫理前沿研究綜述”，一門叫做“現實倫理問題研究及方法”。這五門課，可能別的博士點沒有我們這樣想過。為什么我們有這個想法?我們的“經典著作解讀”，簡稱為經；我們的“倫理思想發展軌跡”，簡稱為史；我們的“相鄰學科簡介”，簡稱為子；我們的“倫理前沿研究綜述”，簡稱為集；我們的“現實倫理問題研究及方法”，簡稱為用。經、史、子、集、用，這是什么課?這是我們祖宗培養拔尖人才的課，經、史、子、集、用，這就是高級課，很高檔的課。過去的子就是講不同的學派，過去的集就是講一個學派不同的學徒、師生們，怎么去解釋、怎么去注釋同一本經書的。所以我們的經、史、子、集、用，安排了這樣的課程。當然，老天的眼睛不是時刻都是明亮的，對不對?要是老天的眼睛時刻都是明亮的話，可能這個東西也看見了，進而是會推廣的，我們也可以賣專利了。

[摘要]研究是一種窮根究底、懊而不舍的思考活動。倫理無時不在，道德無處不有。研究現實生活中的倫理的根本方法仍然是研究，除此之外，想尋找到一種靈丹妙方或點石成金之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即使能有一本現成的“方法論”，你按他的方法去研究，他按他的方法去研究，大家都按同一方法去研究，那么，方法的一般必然使成果也落人一般，面目雷同，毫無新意。

[關鍵詞]研究；現實生活；倫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