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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摘要]從悲劇角色的生存境遇與心態歷程,可以更深刻地透視《紅樓夢》這部悲劇中的大悲劇。正是因為這些悲劇人物各自不同的悲慘遭遇,才匯集成小說的凄美色調。這些悲劇角色所共同構建的悲苦世界,為中國小說的憂郁氣質、痛苦形象等百味苦態,做了一個百川歸海式的總結和升華。
在《紅樓夢》悲苦世界的蕓蕓眾生中,那些活靈活現的悲劇角色最引人注目。因為他們各自不同的身世際遇和共同的悲劇結局,這才共同匯聚成色彩斑斕的悲情人生和無邊無際的苦難海洋。走進這些悲劇角色的心理世界和活動空間,我們便能更為深切地了解這部警世傷心的大悲劇。
一、千紅一哭萬艷悲
作為苦水中的苦曲,悲劇中的悲劇,在《紅樓夢》的悲苦世界中,情感最為失落、身世最為苦難、遭遇最為凄楚的群體,無疑是那些以“金陵十二釵”為核心的各色美女們。
位置最為顯赫的大美女當然是賈府長女元春。因為出身家境、德行工容樣樣俱佳,她才得以被選進宮,貴為皇妃。按理說,皇妃之夢的實現,是每一位貴族女子開心暢懷的如意之事,但元妃卻幾乎從無快樂的時候,悲苦隱憂總是相伴左右。比方省親之日,正是富貴還鄉之時,可元妃卻生出了幾許悲涼。
悲涼之一,在于身居高位的高處不勝寒,使得元春深知盛衰遷移之理。因此她先后三次婉轉地抨擊省親別墅太過奢華:“在轎內看此園內外如此豪華,因默默嘆息奢華過費”;“以后不可太奢,此皆過分之極”;“倘明歲天恩仍許歸省,萬不可如此奢華靡費了!”這些誠摯的規勸,都表明了元春對于家族盛衰具備特別強烈的憂患之心,也說明她對自身地位與前景的極端迷茫。
悲涼之二,在于對寂寞深宮的深深抱怨,對溫暖家園的濃濃眷念。先是拜見女眷之哭:
賈妃滿眼垂淚,方彼此上前廝見,一手攙賈
母,一手攙王夫人,三個人滿心里皆有許多話,
只是俱說不出,只管嗚咽對泣。邢夫人,李紈,
王熙鳳,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圍繞,垂淚
無言。半日,賈妃方忍悲強笑,安慰賈母,王夫
人道:“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
易今日回家娘兒們一會,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
來。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來!”
說到這句,不禁又哽咽起來……
次是含淚拜謁父親之深悔:“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肉各方,然終無意趣!”最后是離別返宮時的大悲傷:“賈妃聽了,不由的滿眼又滾下淚來。卻又勉強堆笑,拉住賈母、王夫人的手,緊緊的不忍釋放,再四叮嚀:不須掛念,好生自養。如今天恩浩蕩,一月許進內省視一次,見面是盡有的,何必傷慘……賈母等已哭的哽噎難言了。賈妃雖不忍別,怎奈皇家規范,違錯不得,只得忍心上輿去了。”僅此三段遏制不住的痛哭,就說明元春在皇宮中的妃子生活,實在猶如地獄苦海般難忍難受、難捱難熬。
悲涼之三,在于元妃在焚香拜佛時的題匾:“苦海慈航”,這更是從佛性佛理的角度,對皇家繁華生活后面危機四伏的總結,所以期盼早日跳脫苦海哭波,重返自由人生。由此三端生命的大悲涼墊底并預警,從失寵失意到郁郁天亡,乃是情理之中的必然之果了。
王熙鳳作為賈府當中的強勢大管家,原本是說笑聲里定乾坤,風流陣中藏禍心,既是大美人,又是大才女,但卻忒有幾分缺德。她“模樣又極標致,言談又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無論是掌管賈府,還是協理寧國府,她都舉重若輕,隨意調理,便成文章,真個是“萬綠叢中一點紅”。
但她聰明過頭,自視太高,又兼私心太重,貪欲極強,害人不淺,這就釀成了折陽壽、損陰德的必然后果。她“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上頭笑著,腳底下就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她把傭人的月錢拿來放高利貸,她為賈璉等人開句“金口”便索要二百兩回扣;她一方面騙得尤二姐對其感激不盡,另一面卻借秋桐之刀殺死尤二姐;她為三千兩銀子的利益驅動,不惜害死張金哥及其未婚夫;她毒設相思局,把想占便宜的賈瑞置之于死地……。
作為一條美麗的毒蛇,作惡太多,必遭天譴。所以一百十三回寫其骨瘦如柴,神思恍惚,先是尤二姐亡靈來請,次是鬼男女出入,眾冤魂輪番索命,鳳姐兒但求速死。這么一位以權重名世的巾幗英雄,臨終時竟然只得把自己的寶貝女兒,托付給村婦劉姥姥去看顧,真也是窮途末路、欲哭無淚之舉。
《判詞》云:“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這就把鳳姐個人的悲劇命運同末世的時代氛圍聯系起來看,極為深刻;《曲子》贊:“[聰明誤]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這番酷評,對其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個性人格和全部及其悲劇命運,作了最為精當的描摹。
《紅樓夢》中的悲劇女性,何止是萬人之上的賈元春和王熙鳳兩人,也何止是區區金陵十二釵!貴賤同一理,美丑盡百劫。從瑞珠觸柱到金釧跳井,從鮑妻上吊到司棋撞墻,從開篇不久的秦可卿出殯到終局時的樹倒猢猻散、鳥飛各投林,眾多紅顏,俱各薄命,而薄命之尤者莫過于黛玉其人。
二、有情無分黛玉恨
黛玉原本不是人,她本是“受天地之精華,復得甘露滋養,遂脫了草木之胎,換得人形”的“絳珠仙草”。盡管得了人形,卻不脫仙草情性,所以處處郁郁寡歡,乖張離群,時時寂寂寥寥,人生常不如意,求索總不得志。《紅樓夢》作者縱論全書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其中恐怕更多的是黛玉所流下的斑斑血淚。究其緣由,“便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
有蓋世美貌而無好命相隨,令黛玉怎不嘆苦?
作為得天地日月之光華、山川云霧之潤澤、絳珠仙草所轉世的女體,黛玉之美秀絕倫,就連賈府公認的大美人王熙鳳也驚嘆不已:“天下竟有這樣標致的人兒!我今日才算看見了!”這是美人看美人的感慨。
自小生長在脂粉叢、美人堆里的賈寶玉,其審美眼光何等犀利?但他一見黛玉便心馳神往,若有宿緣,“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具體而言,這個“裊裊婷婷的女兒”,“神仙似的妹妹”,其天然美處,在于“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嫻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這是公子看美人的感受。
然而美艷之極,神人皆妒,但論其“身世凄涼、纖弱多病”,便也臻其極致,縈繞終生。
論其身世之凄涼,在于年僅六歲而父母雙亡,“上無親母教養,下無姊妹扶持”,自然淪為無所護持的孤兒。從揚州到金陵,從自家小主人到外祖母家的小客人,場景既涉變化,角色必然移位。而母親遺訓日“外祖母家自與別處不同”,怎不令寄人籬下的黛玉感傷、壓抑而痛苦莫名呢?唯其如此,身為外姓親戚的黛玉,小小年歲便不得不生出諸多心思,“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多行一步路,不多說一句話”,只怕“被人恥笑了去”。
論其纖弱之多病,有其先天與后天、心境與身子骨的多重病因。其父母壯年而亡,身心遭遇自有其致命的緣由。這些緣由有形無形、或多或少要影響到女兒的身心健康。缺乏雙親的至情照顧,使其先天后天都有諸多缺失。她自小就有“經過多少名醫,總未見效”的“不足之癥”,親人亡故后又“過于哀痛,素本怯弱,因此舊癥復發,有好些時不能上學”。
以其柔弱孤兒的心境和生態,偏偏又寄居在富貴氣十足的賈府,其時時提防、處處在意的“小心眼兒”,又反過來使其原本柔弱多病的身子骨,平添了無窮的心病和身病。僅僅晴雯未曾開門的一場誤會,便使得黛玉痛苦莫名,“雖說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樣,到底是客邊。如今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現在他家依棲,若是認真慪氣,也覺沒趣。”但總歸“越想越覺傷感;便也不顧蒼臺露冷,花徑風寒,獨立墻角邊花陰之下,悲悲切切,嗚咽起來”。是夜“倚著床欄桿,雙手抱著膝,眼睛含著淚,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直坐到二更多天方才睡了”。在賈府的諸多女兒當中,只有她會吃飯時便吃藥,是永遠的藥罐頭,長期的心痛者。豈止“既如西施之美,又如西施之病”,她的身心至痛,遠勝西施萬千。寶玉給她取字稱“顰顰”,便是對她的神態和心態的集中描繪。一旦寶玉與她人成婚,黛玉那孱弱的心身哪里還支撐得住?她也只有效父母早夭的絲絲薄命了。
有無邊慧才而無好福,令黛玉怎不感懷?
黛玉的高才,首先體現在敏于應對的談吐上。初進賈府便卓爾不群,“年貌雖小,卻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面龐雖弱不勝衣,卻有一段風流態度”;其啟蒙老師賈雨村,也稱學生“言語舉止另是一樣,不與凡女子相同”。
黛玉的慧才,更為集中地體現在詩才之中。“詠白海棠”時的一揮而就便是顯例。其“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更屬妙語,所以眾人公認為最佳。其從唐伯虎的系列詩歌中脫化而出的《葬花吟》,更是歌行當中之極品。
全詩名為葬花,實屬悼己:“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身處這險惡的人生,敏感到環境的煎逼,預知到韶華的飛度,感受到春暮的氣息,“三月香巢初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
那么,就趁人還在、身未殘,形影相吊,神魂先祭,聊以自遣:“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掊凈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爾今死去依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即便是隨風而逝、得土而歸,也要保持本質的潔凈、品格的清奇和風標的驕傲。豈止是一詩成讖,分明是青春的誄文、生命的悲歌!有眷眷深情而無姻緣之份,令黛玉怎脫生死之恨?
黛玉生來就為了灑淚還愿,所以她與寶玉之間有著難于割舍的不解之緣。他們一見面就似曾相識,一說話就心心相印,一看書就兩心相通。捧讀《西廂記》劇本,她“越看越愛看,不到一頓飯工夫,將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覺詞藻警人,余香滿口。雖看完了書,卻只管出神,心內還默默記誦”。連道:“果然有趣。”當寶玉半真半假地向她求愛:“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黛玉先是含羞嗔怪,接著反借《西廂》語錄,表面上佯罵他是個“銀樣蠟槍頭”,實則在鼓勵寶玉的步子邁得更大一些。《西廂記》和《牡丹亭》的人物曲文,使得寶黛之愛,從此有了深深的默契。當寶玉在挨打之后,黛玉的“兩個眼睛腫的桃兒一般,滿面淚光”,那種由體己所生發出來的悲切,那般氣噎喉堵的無聲之泣,雖不是夫妻,實勝似夫妻……。
但無論是從家境看,還是從身體、性格上言,賈府都絕對不會贊成寶黛之愛。所以鳳姐與王夫人設計婚姻“掉包計”,都是為了從賈薛聯姻的根本利益出發,誆騙寶玉就范的自覺行動,她們根本就沒有考慮到黛玉的心理感受和死活命運。就連嫡親的外祖母,當其事關大局時,也完全沒有把外孫女放在心上,“別的事都好說。林丫頭倒沒什么,若寶玉真是這樣,這可叫人作難了!”賈母尚且如此漠視黛玉,更遑論她人?
有生死之盟,無婚姻之份,那么黛玉也只有死路一條了。一旦傻大姐兒泄露成婚真相,黛玉便天旋地轉,“那身子竟有千百斤重的,兩只腳卻象踩著棉花一般,早已軟了,只得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將來”。淚已流盡,血已吐光,稿已焚完,生命之光也就在寶玉寶釵的大婚之際迅速地飛逝。那句“寶玉,寶玉,你好——”的斷續遺言,伴隨著回光返照般的燦爛微笑,竟煥發出愛情與生命的最強音。
三、無量怨苦寶玉癡
現在來看《紅樓夢》中享無量艷福、受無量怨苦的癡情公子和悲劇主角賈寶玉。
西方靈河岸畔赤霞宮中,有一時常澆灌花草的神瑛侍者,動了凡心塵念,便化而為靈石寶玉投胎人間,是為混世魔王和第一情種。
作為混世魔王,寶玉是個不思進取、不求上進、不論仕途經濟、不領世態人情、不符合主流社會價值評判的公子哥兒。有詞為證[西江月]:“無辜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中原來草莽。潦倒不通世務,頑愚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凄涼,可憐辜負好韶光,于國于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绔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在任何社會當中,賈寶玉都只能是頹廢派一族、嬉皮士一流、富貴閑人之類、無事瞎忙之屬。為了他的不務正業和不肖種種,父親賈政恨鐵不成鋼地痛加鞭韃,險些兒要了他的性命。
根本的沖突在于,家族之盛衰要有棟梁之才來撐持,可寶玉只是個大大的歪才;末世之社會愈要有一批補天之石,可是寶玉原本就是塊既無力補天也無意補天的廢棄之石。
乾隆盛世之后,整個滿清王朝以及全部中國封建社會都面臨無可挽回的衰微,又在衰微中呈現出漸歸滅亡的必然性。《紅樓夢》正好通過賈寶玉其人的追求遭際,將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乃至王朝的衰微,來做一個最為具體的形象演示。從客觀效果上來看,小說甚至還具備以此來反映全部人生、全部封建王朝史必歸空寂滅亡的弦外之音。從此層面上來看,寶玉公子無所作為的全部做派,依紅偎翠的自然天性,實則是對事業、對前途、對社會、對歷史失去信心、泯絕希望的天然避難行為。而當他終于連戀愛、結婚的自由權利都被剝奪時,他只能是在出家的空幻中,完成了悲劇人格的一貫性。所以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云:“悲涼之霧,遍被華林。然呼吸而領會之者,獨寶玉而已”。
由此而論,無為即是有為,頹廢便是進步,泯絕希望便是無所失望,不領世情便是獨行大俠。總之,歪打恰好正著,沉淪便是升華。是耶,非耶?
寶玉作為普天下第一情種,正如警幻仙姑所云,“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比方抓周之時,便只取胭脂釵環,可見其本性好色,源自孩提。
情種也好,意淫也罷,在寶玉這里就是一種泛愛主義的表達:“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凈的,比那阿彌陀佛、元始天尊的這兩個寶號還更尊榮無對的呢!……但凡要說時,必須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與此相關的寶玉名言還有:“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得濁臭逼人”;“原來天生人為萬物之靈,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鐘于女兒,須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
這是絕對的女性崇拜,當然主要是少女崇拜。賈寶玉的巨大悲哀之一,就是大觀園中的群芳不能永駐,少女們不能老是陪她玩樂,青春夢幻世界不能永葆其美妙。且看第一百回中,寶玉想念黛玉及其丫鬟的云散,郁悶到無可如何。忽聞探春出嫁之事:
寶玉聽了,啊呀的一聲,哭倒在炕上。唬得
寶釵襲人都來扶起說:“怎么了?”寶玉早哭的說
不出來,定了一回子神,說道:“這日子過不得了
!我姊妹們都一個一個的散了!林妹妹是成了
仙去了。大姐姐呢已經死了,這也罷了,沒天
天在一塊。二姐姐呢,碰著了一個混帳不堪的
東西。三妹妹又要遠嫁,總不得見的了。史妹
妹又不知要到那里去,薛妹妹是有了人家的。
這些姐姐妹妹,難道一個都不留在家里,單留
我做什么!……為什么散的這么早呢?等我化
了灰的時候再散也不遲。”
正因為寶玉如此泛愛而且癡情,所以留戀青春、珍惜萬般、痛惜離別、迷失心志,豈知天下從無不散的宴席?魯迅先生云其愛博而心勞,而憂患亦日甚矣,信然。
若細論寶玉之愛,大致有三:
其一是泛愛,凡美少女他都喜歡調情,凡女孩子的胭脂他都喜歡啃吃,凡青春美女他都服帖。就連挨打之時,只要亂叫姐姐妹妹,便是解痛之“秘法”。自然,他的一些調情往往是不負責任的胡鬧,例如對金釧兒胡亂許愿,再三說要討她、要她、守著她,導致一旁假寐的王夫人對金釧兒大發雷霆,寶玉卻死人不管,一溜煙跑開,遂有金釧冤憤、投井而亡的惡果。此外,他曾為踢那些不懂事的小丫環們,誤將襲人踢得吐血。原因只有一個,可能是小丫環們還沒來得及長成亭亭玉立的美少女,這才致令他發大少爺之惡脾氣。
其二是,從與秦可卿的夢幻之旅開始,到與襲人之實戰演習,再到為薛寶釵留下遺腹子,還有與丫頭洗澡等等諸般情事,其經驗不可謂不豐。
其三是情愛。寶玉的特點是將和情愛區分得極開,有性非所愛,有愛非所性,與林黛玉的愛情便是例證。這對總是在心心相印、一直在試圖走進對方心靈的情侶,卻從來沒有過任何越軌逾矩的茍且之事。
寶玉與黛玉一見鐘情,稱這個“神仙似的妹妹”是他曾見過的舊相識,有若遠別重逢一般。在十九回當中的同床共枕親昵時,就連黛玉也承認這寶玉就是自己命中的魔星。之后,他們生死相托、心心相印的情感之舒卷,便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深化,類似的寶玉妙語例如“我也為的是我的心。難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層出不窮,令人解頤。直到寶玉巧借《西廂》語錄婉轉求愛,啞謎般的愛情表白這才明晰起來。針對人們盛傳的寶玉與寶釵金玉良緣之說,寶玉一概不理,還向黛玉賭咒發誓說:“除了別人說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這個想頭,天誅地滅,萬世不得人身!”他還鄭重確立心底親人的排序,“除了老太太、老爺、太太這三個人,第四個就是妹妹了”。
自然,寶黛之戀絕不止于宿緣外貌的相配,靈根慧悟的相惜,更在于生活情趣的相近,人生理想的相通。當史湘云論說經濟一事,寶玉便在人前一片私心稱揚:“林妹妹不說這樣混帳話,若說這話,我也和他生分了。”及至見黛玉傷感,寶玉點頭嘆道:“好妹妹,你別哄我。果然不明白這話,不但我素日之意自用了,且連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負了。你皆因總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寬慰些,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這更是對建立在理想志趣基礎之上至為明確的情愛承諾。
一旦寶玉的千金承諾不能實現的時候,鐘情到底的寶玉就要靈魂出竅、迷失自我。新婚之夜,按捺不住心頭激動的寶玉揭開蓋頭,發現新娘竟然被偷換成寶釵,立馬昏聵糊涂起來,“口口聲聲只要找林妹妹去”。從此“服藥不效,索性連人也認不明白了”。但盡管如此,他心里頭卻明白之極:“我要死了!我有一句心里的話,只求你回明老太太:橫豎林妹妹也是要死的,我如今也不能保。兩處兩個病人都要死的,死了越發難張羅。不如騰一處空房子,趁早將我同林妹妹兩個抬在那里,活著也好一處醫治伏侍,死了也好一處停放。”這種生死相依的人間絕戀,放射出人性當中最為美好燦爛的愛情霞光。
當他發現就連死也不得自由的時候,寶玉的惟一歸宿,只能是遠離一切繁華富貴、人間俗情,于大雪霏霏之際,山河茫茫之時,遁入空門,出家念經去了。無邊艷福,歸于空幻;無量怨苦,由此收束……阿彌陀佛!
《紅樓夢》中的悲劇角色所共同構建的悲苦世界,為中國小說的憂郁氣質、痛苦形象等百味苦態,做了一個百川歸海式的總結和升華。而悲劇小說與戲曲悲劇既并駕齊驅,又相互影響。因小說而改編而成的紅樓戲曲系列,又在戲曲史上、悲劇叢中蔚為大觀,那又是一番一源同生、二水合流的凄美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