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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協會員、江西省作協副主席,出版長篇小說《戈亂》、《雙皇》,詩集《他風景》、《紙上美人》、《古典中國》,散文集《水墨青云譜》等十二部,獲中國作協第八屆莊重文文學獎、天問詩歌獎等。
近年寫詩,寫小說,寫散文隨筆,愈覺詩意在凡俗中、日常里,詩人就有這等好功夫,于凡常里得詩意,為寫詩爬山涉水,壯游天下,聲嘶力竭,偽詩人所為。大自在往往在尋常里。凡我詩,皆我自在也。
夜讀
過去,我讀托爾斯泰,就讀托爾斯泰的鴻篇巨卷
讀薩士比亞,就讀薩士比亞的劇本
讓偉大的人偉大,就讓他立在自己面前
我從來不讀有關他們的評論,他們的作品讓我仰止高山
那些世間的偉大之作,除了他們自己
誰也不能闡釋他們,把他們縮小或降低
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誰也不能!
白云機場偶記
我在老,我在衰老之前的容顏,是此生最美的時候
如果男人也能用美這個詞,如果此時你和我相遇,
一定能從我的臉上覺察到憂傷。
就像雪峰融化之前
它的峻美中已包含了全世界的傷感
祖先
假如我一睡不醒
肯定是去和偉大的祖先會面
一同探討永恒的命題,我們從哪里來
到哪里去?而在那短暫的來去之間
不明就里地做了什么事
是否有助于最終抵達所要去的目的地
當然,這是個有難度的探討,偉大的祖先
輕易不會喚我去,他在那邊一定思考了很久
也在不斷觀察來來去去的人們
沒有幾個人能選定為他的談話對手
那些看似飽經滄?;蛘唛啽M紅塵的人
在他眼里也不過是一具具行尸
無法偏離墳墓的終點
偉大的祖先只挑選那得頤養天年,爐火純青的人
像棉被中一個溫暖的夢,讓人樂不思醒
而我肯定距祖先的要求還差得太遠
也許幾十年之后,假如我一睡不醒
肯定是去和偉大的祖先會面
那將是一個卑微者的最大榮幸
白發
頭上開始添白,像黑暗中的初曦,像比喻得爛俗的黎明,
像微風刮過夜的邊緣,
像一支騎銀色馬匹的騎兵,像辛亥年的先行者,像天蠶,它們開始行動了
不要把它看作已逝的光景,里面有多少留戀和哀婉,仿佛變老的情人
不要把它染黑,那一去不復還的歲月,且用留白歸還,
每一天都值得以一束白發來紀念,讓它閃光,讓它消失,讓它回到空幻
不要蔑視,把它看成作廢的存根,急欲隱藏的羞恥,
一不小心的露怯或內心的虛證。不要恐懼時光的加冕
頭上開始添白,像霜降于靜夜,月明星稀,烏鵲南飛,誰證明我在老去
誰將一把琴聲撥弄為亂弦,狂歌走馬,寒梅落花,樓頭懸日,鐵槍金甲
不要辜負了上天給你的滿頭華發,那是一筆歲月的華麗饋贈
如喜馬拉雅山的圣雪,生命的桂冠
頭上開始添白,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尊嚴
感恩書
蕓蕓眾生,又活過了一年,感謝上蒼恩典
我尤其要感恩,你讓我熱愛文字,寫詩、畫畫
讓我在宣紙和筆墨中獲取創作的歡娛坐擁妻兒、伺候雙親
和姐妹一道進入中年。我喜歡這種生活平淡、從容、而沉靜
活過半生,我明白自己的庸常,不是圣哲庸行
不是鷹飛似睡虎行如病
我只是一個在地上行走的漢子,一步一個腳印就是天賜的福份
就是我的活路、奮斗、掙扎、進取、求索,和人生
我能結結實實走著
從沙井到豐和大道從家門到三眼井,從校廠西到紅谷世紀花園
甚至從南昌之廣州之昆明之香格里拉之京城從中國之法蘭克福
之貝爾格萊德……
我就必須感恩,那些古代的圣賢沒有人走過這么遠
我的祖輩也絕沒有幾人出過國門,而我走著
我要把生命的每一步當作朝圣朝著內心的方向大神的指引
一路感恩地走下去,不論是步行在象山路還是生米街樂化或者劉家村
鄧春意站在鏡子前打了個哈欠,看到了嘴里的一顆齲齒。她想,下個月休假一定要去補牙。補牙真的是一件比較麻煩的事情,錘子、電鉆、鉗子、牙托、牙托粉五次三番地在你嘴里搗鼓,到了,假的還是假的不能變成真的。這是一個真理,但是你為了適應這個真理,很長一段時間口腔里會有異物感和塑料味。鞋里鉆個砂粒,人都不能忍受,況且是嘴里開個鐵匠鋪子。一個女人,讓牙醫看到口腔的所有細枝末節,幾乎涉及到了隱私權。使用假牙的時候,起初一定是別扭的,像床上突然睡了一個陌生人,像一樁包辦婚姻。有的人說習慣了就好了,鄧春意相信這話,無論是多出來的還是少掉的,習慣了就好了。讓她始終不能下決心去補牙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她忍受不了那牙醫。那牙醫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仿佛是你的家長,或者是對著一雙破鞋的一個敬業的鞋匠。還有,她三個月前分手了一個男人,職業就是牙醫。
好在今天第一次單獨見李飛揚,事情還不至于發展到觸及這顆牙齒。先放下還是不想它了吧。
鄧春意用磨砂潔面乳清洗皮膚。一個單身女人在別人看來大多都是灰暗的。深層次地洗完了臉,露出了廬山真面目,她湊近鏡子看臉上的毛孔,臉頰上有了色素沉淀。她掩耳盜鈴避開自己的臉,拍水,上乳液,眼霜小心翼翼地暈開,繞著眼周劃圈。之后伸出雙手在雙頰上拍打,噼噼啪啪的聲音像赤腳走在田埂上。接下來化妝,糞土之墻也可以圬,哪怕是豆腐渣工程,表面文章也要做足。女人的化妝是女人對自己的再次創新。粉底要用指頭肚均勻地點開,眼影只是一點亮彩。腮紅是必需的,是雨過天晴后的一抹彩虹。唇膏不流行了,厚厚的一層涂在嘴上,會讓人聯想到食品安全問題。最好是唇彩,唇彩要薄、透、亮,像陽光下蜻蜓的翅膀,一笑就飛起來了。當下男人們注重女人的純情而不是性感,因為性感的東西像餐桌上的土豆太普遍了。
時問還早,靠在沙發上,放開音樂,微閉雙眼,深呼吸。這叫吃妝。就是讓你的皮膚充分吸收化妝品,這樣才能水融,合二為一。年齡大了以后,吃妝就很慢,像一個老年人的腸胃。
鄧春意和李飛揚認識一周了,是在一個朋友的派對上。火鍋的湯料濺在李飛揚的袖口上,鄧春意第一時間遞到他手里一張紙巾。就這樣。后來李飛揚給鄧春意打電話,說,是我。鄧春意說,聽出來了。電話里一來二往的,似乎就熟了,七天里他們每天都通電話,有時候還開個玩笑。比如說,鄧春意問你吃了嗎,李飛揚說,上面吃了。兩個人就開心地傻笑。果然到了周末,李飛揚約她見面。這個年齡的男人和女人走近的程序基本這樣的:認識(可能對眼兒了),約會(找找感覺),吃飯(飲食男女加快進度),喝咖啡(營造氛圍),看大片(腦袋可以窩在一起了),泡酒吧(醉意朦朧身體依偎),男人送女人回家(進人快速通道目的只有一個),說,我上去坐坐吧,女人說什么呢,女人吃吃地笑。
和那個叫宋朝的牙醫走了這個程序,稍有點出入的是,宋朝讓她去他家把房子拾掇一下,這一去就徹底住在了一起。
她和那個叫宋朝的牙醫分手三個月了。
鄧春意知道,一場游戲像春天的一場小雨漸走漸近了??墒撬荒芫芙^。就像她不能拒絕活著一樣。比如活著,和生命并駕齊驅的就是死,人一出生就具備了死的資格。我們不能因為終究要死就不活著。要想活著還要活得好,最好是男人和女人一起搭伴活。在互相欣賞挑剔鞭策中人性趨于完善。這仿佛有點唱高調,往實在一點說,是有利于身心健康。人不能輕易擺脫自己的身體,那就得把身體侍候舒服一點。身體這個東西于人至關重要,慢待不得,它是承載生命的一個籃子,有了它,有可能什么都有,有可能什么都沒有,但是沒了它絕對是什么都沒有了。
電話鈴響了,可能是李飛揚來接她的。鄧春意跳起來往一套連衣裙里鉆。電話響了五聲后。她接通了電話。鄧春意有一些人生經驗,比如,第一次和男人約會,接電話不要太急,別讓人感覺到你時刻守候在電話旁。說白了,別讓人以為你八輩子沒見過男人似的。
鄧春意把氣息捋勻了說,你好。
電話里說,春意。你不生我氣了?
原來是前夫。
鄧春意與前夫本來感情是好的。丈夫是大學講師。愛好文學,經常給她編的報紙副刊寫散文隨筆什么的。認識以后很快就談婚論嫁。他們既有浪漫的花前月下,又有傳統的三媒六證,順利地結婚后,思想認識和肉體和諧很快就在婚床上達到高度統一。問題出在她懷孕。丈夫頻繁地出去,表情怪異。她趴在馬桶上干嘔的時候,丈夫望著窗外心神不定,他時而焦躁時而憂郁,白天就盼著天黑天黑就盼著天白。憋著一泡屎尿找不著廁所是什么樣?找著廁所了事情辦完了發現沒有手紙了什么樣?就是丈夫的樣子。鄧春意首先受不了了。她說,你出去一下吧,到金城關那邊,有一種凍梨。冬天有,現在不知道有沒有,反正你沒事,碰一下去吧。談戀愛的時候,丈夫為了給她買這種凍梨,蹲在馬路牙子上直流清鼻涕。她支丈夫去買這個東西,一是想讓他回憶起過去,另一方面是給他點時間做他想做的事,做完了就死心了吧。男人么。丈夫跳起來就走,對她靦腆地笑了一下。幾個小時后丈夫回來了,說到處都沒有賣這種梨的。丈夫上衛生間時,鄧春意看了他的錢夾,一千多元錢沒有了。這種游戲做了一個月后,丈夫還沒有回頭,鄧春意吃下了做藥物人流的藥品。她拿了水杯仰起頭,藥一下肚就后悔了。她摳著喉嚨去吐,因為藥是液體的,不可能吐盡。后半夜肚子開始疼時。她索性又吃了一次。就這樣,身體里的東西一點點下來了。她一次次坐在馬桶上,全身發抖,嘴唇烏青。丈夫知道后紅著雙眼拽著她的肩頭喊。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鄧春意把一縷頭發掖到耳后說,我要見見她,我想知道我死在誰的手里頭。丈夫說,你要見誰?鄧春意說,那個女人。丈夫愣了半晌說,你都知道啦?
鄧春意接到前夫的電話心里就有點煩。她把頭發掖到耳后說,你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打電話嗎?
你沒事給馬路上的人打電話嗎?
你是馬路上的人嗎?
咱倆現在就相當于馬路上的人。沒事就掛了,我要出去一下。
這個時候出去,是約會嗎?
鄧春意掛了電話。管得著嗎?
心情突然黯淡了。
直到上了李飛揚的車,鄧春意臉上還是擠不出笑容。李飛揚側過臉來看著鄧春意說,看著我,看清楚一點。他拍著自己的胸脯說,你看我這人,料子算是好料子,就是做工有點粗。鄧春意撲哧一聲笑了。這個男人,真有意思。
李飛揚帶她去的還是那家酒店。宋朝第一次請她就是這個地方。這個城市有點小,又缺乏想象力。讓人們把戀愛談得這么陳腐,像餿了的剩菜。這一次吃的仿佛是上一次的剩菜。戀愛中的人應該歡快得像魚,而不是像咸魚。唉。
他們在一個有窗戶的地方落座。李飛揚點菜。他沒有詢問也沒有征求對方的意見,就點了四樣菜,還要了
一瓶白酒。他說,我點啥你就吃啥,彼此將就一點。比如你逛商場我也能將就,我也不問你買什么,我在商場門口抽煙,看人,我挺喜歡有事兒沒事兒地看人。嘿嘿。
鄧春意不知道怎么接茬兒,這人說話太實在。
他先給鄧春意倒了一杯酒說,你別說你不會喝酒,我都調查了你一個星期了。各方面的指標都符合我的喜好。他端起酒杯說,我們酒色才氣的日子從現在開始了,干杯。
原米他在摸她的底,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鄧春意端著酒杯猶豫著,她插不進他的話,他仿佛是這件事情的主宰,他一個人說了算。他抬起屁股,一只手扶著鄧春意端著酒杯的三個指頭,把酒杯推在她嘴邊,仰起,送進她嘴里。
酒杯不小,酒烈,鄧春意眼里有了淚花。這個男人在粗粗拉拉的外表下,說一不二的口氣中,透露著沁人心脾的溫情。鄧春意又干了一杯酒,心里突然覺得好喜歡。
李飛揚說,吃菜,挑你喜歡的吃,剩下是我的。我們剛接觸,出于禮貌,我應該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遷就你??墒俏蚁耄乙粋€大男人能遷就你一輩子嗎?不能,我不能開這個頭。要想做到從始而終,始終如一,一開始就要絕對真實。我就按自己本來的方式來,你也按你本來的方式來,我們把本色呈現給對方,彼此接受,這就是我們以后的生活。
以后的生活,以后的生活就這么簡單嗎?可是,以后的生活現在是看不到的,只有深入其中,才知道深不見底。鄧春意有點牙疼,一只手扶在下巴上。是這只齲齒,讓她剛從生活的底部鉆出來,現在又要一頭扎進去嗎?
那個牙醫名字叫宋朝。這名字讓有一些性情的鄧春意充滿了想象。他們比較慢性,像一支三步的曲子,且行且止。宋朝非常心細,職業習慣吧,一個每天處理牙神經的人要洞察秋毫的咋能不心細。他可以說是一絲不茍,尤其對于個人衛生和環境衛生要求極高。他的肉眼可以看到細菌,還可以分出細菌的種類,像肉眼分辨出蚊子還是蒼蠅那么準確,這在醫學史上也是一個奇跡。他的家里撲鼻的84消毒水,像極了男人的味道,這讓鄧春意有了欲飛的幻想?;孟胧呛玫?,實踐完了之后也許會失落,而幻想永遠處于躍躍欲試的狀態,讓人興奮中略帶傷感和焦慮。
電影院,他的手向她伸過來,帶來了那種味道。酒吧里出來,互相依偎,她隨著他到了他的家。那種味道包圍了他們。他說,搬過來住吧,什么都別帶,咱買新的。后來她才知道,這不是因為慷慨,他嫌棄,她的東西沾染了她的過去。那她的身體沒沾染過去嗎!從醫學的角度講,身體屬于生物的范疇,是生物就會新陳代謝,就會能量轉換,就是說身體是可以重生的。那大腦呢?大腦可以洗,對,洗腦。大腦其實更容易改變,它本來就是個沒有形態的東西。
宋朝從商店里搬回了鄧春意需要的一切,涼水般的絲綢內衣,純天然的化妝品,衣櫥里掛滿了各季的衣服,看樣子至少要過一年日子的。鄧春意在拋棄過去的過程中洗心革面,她不提過去,不用過去的物品,她學會了迎合。宋朝對她超出想象的好,他仿佛是她的雙手雙腿,她能想到的他都替她做了。比如,早晨牙膏擠在了牙刷上。牙刷一月一換。衛生巾貼在消毒了的內褲上,半天一換。等等。他們第一次接吻,宋朝喘過氣來說,你嘴里有一顆齲齒。鄧春意愣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看到了她嘴里的齲齒嗎?像有什么短處被抓住了,鄧春意的臉紅了。
這根毒草就這樣種進了他們的生活。
宋朝說,這顆牙早晚要拔,我給你種一顆新的。鄧春意說,我看過牙醫,說可以保守治療。受了刺激的牙根會自動向下萎縮自我保護。
宋朝說,那不是長久之計。你沒聽說過一個腦筋急轉彎嗎,蘿卜爛在地里和女人懷孕有什么共同之處呢?正確的答案是,拔得晚了。牙齒一旦開始腐爛,其狀況就是不可逆的,就像兩個人的感情一日惡化就不能破鏡重圓。長痛不如短痛。鄧春意說,不是我的東西我不習慣。宋朝說,慢慢就習慣了。我以前也不是你的東西,現在你也習慣了。
鄧春意說,我怕疼。宋朝說,就是殺牙神經比較疼。聽一些女人說,殺牙神經的疼和女人宮縮的疼有一拼。它們還有一個共同點,都不能打麻藥。對了,你有過宮縮嗎?
她不敢說真話,她不能暴露自己。她哪能不記得那次藥物人流的宮縮呢?她無數次想象出的那個美麗的孩子,小胳膊小腿一點一點地走進了馬桶里……
鄧春意打馬虎眼兒了,說,還用問嗎?你看不出來我有沒有過懷孕嗎?
宋朝說,我只對我的專業方面有特殊的敏感。鄧春意釋了口氣。
交杯換盞,大半瓶酒快沒了。李飛揚說,下面,我喝兩杯你喝一杯。以后,家里的事兒我做兩件你做一件。家里的錢你花兩分我花一分。
鄧春意說,可是我們認識才七天……
他伸過右手來,覆蓋在鄧春意的左手上,他說,鄧春意!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叫了全名,神情是那么莊嚴。他說,不在于時間。我們已經認識得太晚了,我不想放過每一天。我要抄小道,走捷徑,我不想等。
可是。我對你還不夠了解……
他握緊鄧春意的手說,賭一把,就睹一把,你會贏的。
賭,大部分的人都會賭輸的。比如她的前夫。
做了藥物人流后的鄧春意,很久走不出那個巨大的陰影。一進衛生間。那種還沒有走遠的疼就向她襲來。那只馬桶里,有過被肢解了的她和他的血肉,被嘶啦作響的水沖走了,沒有了,沒有一點哭聲。她生出了離婚的念頭,只有離開這個男人,才能走出這個陰影。丈夫幾乎前半夜不回家,他有時會跳起來搖晃她的肩頭,要她還他的孩子。鄧春意不想知道那個女人是誰了,只想擺脫眼前這個男人。
可是有一天,丈夫的一個朋友來敲門,說是丈夫借了他的三萬元錢,賭輸掉了。他現在單位集資住房急需錢,不得不向鄧春意張口了。鄧春意驚呆了,從來沒聽說過丈夫有賭的毛病,這是咋回事啊。丈夫這個人除了很好面子,幾乎沒啥大的毛病。那位朋友說,丈夫是在她懷孕時染上這個毛病的。妻子懷孕他怕自己犯別的錯誤,所以去賭了。沒想到手氣太差,越想撈,輸得越多,把家里準備生孩子的錢都輸光了。借了錢想把生孩子的錢撈回來,結果血本無歸。事已至此,鄧春意從父母那里湊了錢還給了這位朋友。
再見到丈夫,鄧春意平靜地說,你現在罷手,給我認個錯,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可是丈夫梗著脖子說,一個男人染指一個女人不算多大的毛病,你也保不住以后就不跟哪個男人有點瓜葛。這算不上什么錯誤認什么錯。丈夫說得義正辭嚴。丈夫在上演“皇帝的新衣”。
在丈夫看來,賭博并且輸了是比背叛妻子更丟人的事。
鄧春意說,那我們分手吧。
丈夫說,這可是你提出來的,別到處哭天抹淚地說是我始亂終棄。
李飛揚顯然是喝多了,他一直靠在鄧春意的肩頭,找不著自己的家了。他說。鄧春意,愛對了一個人就等于做對了一生中大部分的事情,我們成功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李飛揚看到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床上四仰八叉地睡著呢。他腦袋在脖子上擰了一圈,看到了墻壁上掛著鄧春意的個人寫真。他揭開身上的薄被,血肉之軀上只穿著一條內褲。他聞到了廚房里煎雞
蛋的味道,鄧春意做早點呢。他繼續躺下來,戀一會兒床,這個地方真舒服。聽得拖鞋啪啪啪地近了,他趕緊把身上的內褲扒下來,扔在了一只躺椅上。鄧春意站在門口說,吃飯了。他裝著很羞澀地擰了擰身子說,你咋給我了呢?我全讓你看見了。
鄧春意驚奇地看著他說,沒有啊。我只給你脫了外面的衣服,怕你睡得不舒服。
李飛揚撩了一下被子說,不信你過來看看。
鄧春意的臉紅了。
李飛揚指指躺椅說,那不是我的內褲嗎?
鄧春意走近躺椅一看,果然是一條男式內褲。她明白李飛揚在惡作劇。嗔怪著把內褲遞給李飛揚??墒抢铒w揚不接,說,誰脫的誰穿。李飛揚色迷迷地看著鄧春意,一副沒皮沒臉的樣子。鄧春意一咬牙。把他身上的薄被一捋,抱著被子轉身就走。裸的李飛揚短促地叫了一聲。
穿戴停當的李飛揚坐在餐桌前,甩開腮幫子吃,喝得牛奶地響。鄧春意看到他的眼神其實是羞澀的。有一種人就是這樣,為了掩蓋羞澀,就裝出一副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的樣子。
李飛揚把自己不當外人地進了廚房,嘩啦啦地洗碗。
收拾停當了,李飛揚邊洗手邊說,我們去醫院。去做婚檢。
鄧春意說,今天是星期天,醫院不上班。
說完這句話就后悔了,這不表明她同意了嗎?他還沒有求婚呢,她還不了解他的狀況呢。鄧春意第一次結婚時,雙方都很鄭重,都做了婚檢。定了日子之后,母親就不讓她和對方單獨接觸了,讓他們在渴望中等待那一天。穿了婚紗上車前,母親還在她的化妝包里塞了包衛生棉。說用得著的。老一輩的人講究這個,用來擦處女紅。第二次和宋朝同居,宋朝提出來做體檢。一個女人跟一個男人同居,大多是奔著婚姻去的,鄧春意也就欣然前往。宋朝帶著鄧春意到他供職的醫院,找到他的同事,說給他和他的女朋友做個體檢。那個同事笑納了他們,臉上的表情很是怪異。那個過程中鄧春意的臉上始終火辣辣的。這只是個生殖系統的體檢,并不是婚檢。這次李飛揚提出婚檢,是婚檢。難道這么快就能談婚論嫁嗎?
李飛揚邊擦手邊說,現在的醫院全天上班的,我有熟人,我可以打個電話的。今天上午婚檢,下午買鉆戒,明天領結婚證。他伸出雙手,把一臉茫然的鄧春意從椅子上拽起來拉進懷里,抱她。
鄧春意感覺到他的心跳得那么厲害,他控制著全身的顫動,甚至咬緊了牙關。之后他長長地喘了一口氣,把鄧春意連根兒抱起來,跌在沙發上。他撩開她臉上的頭發,吻她。鄧春意下意識地閉緊了嘴。她知道她嘴里有一顆齲齒。
李飛揚也沒有堅持,他把嘴挪到鄧春意耳邊說,你還沒有愛上我,這不怪你。但是你一定要嫁給我。你就下一次賭注,你會贏的。
鄧春意后悔,沒有早一點去掉齲齒。
鄧春意吃了三天的抗生素,仰躺在無影燈下。牙醫宋朝的臉就俯在她的臉上。這是一張無可挑剔的臉,因過于完美而顯得不太真實。如果他不說話,你會以為這是一尊蠟像??墒撬懈寐牭穆曇?。像一種管弦。他溫柔地說,嘴再張大一些,啊。她盡量地張大了嘴,露出了里邊的齲齒。她看到他的眉頭皺了一下,接著一聲干嘔。她即刻全身僵直。他的喉結動了一下,伸手用一種冰涼的器械撐開她的腮幫子,他再一次干嘔,急速轉身離去。他在洗手間里待了不短的時間,他的助手倒了水讓他漱口。
他為什么干嘔呢?他每天見到的都是這樣的患者,應該是麻木了。他對別人也全感到惡心嗎?
記得在書上還是網上看到過,一個丈夫目睹了妻子生孩子的全過程后,就跟妻子離婚了。當時她想,這個男人簡直就是個畜牲。不知為什么,鄧春意想到了這些。
鄧春意坐了起來,對助手說,這個手術做完要多少道工序?助手說,打麻藥,鉆牙根,拔牙,殺牙神經,消炎,再殺牙神經,做牙托……
鄧春意站了起來。宋朝從衛生間出來了,眼睛有些發紅。鄧春意垂下眼睛說,我不想做了。宋朝也垂下眼睛說,不想做就不做了。
以后又過了幾個月的日子。誰都沒提齲齒的事。牙醫宋朝跟她還一如既往地做晚上的那件事,當然有時候也白天。他做得很細,繡花一般,一針不多一針不少。只是他再沒有吻她。濃情的時候,她湊過去嘴,他躲開了。
天哪,真是一顆美鉆,足有一克拉。切割、顏色和凈度非常完美。套在無名指上一試,璀璨奪目。鄧春意的心跳加快了,臉紅了。李飛揚和服務小姐相視會心一笑,鄧春意看得出來,他們是打過交道的,就是說這是李飛揚提前定好的,只是讓她試一下指環的大小。李飛揚說,喜歡嗎?鄧春意咬著下唇點點頭。李飛揚對服務員說,打包吧。鄧春意拽拽李飛揚的袖口說,多少錢啊,貴不貴啊?李飛揚把包裝袋裝進鄧春意的手提包里,和服務員說著再見拉著鄧春意就走。這只鉆石肯定價格不菲,鄧春意真的有點心疼。以后要過日子的,還要生孩子,花錢的地方多著呢。上了下行電梯,鄧春意汗津津的手還攥在李飛揚的手里。鄧春意捉住李飛揚的眼睛說,不用這么貴的,如果兩個人真好,易拉罐上的拉環也可以做婚戒的,李飛揚吻住了她。到了電梯的末端,兩人差點摔倒,別人都看他們呢。兩個人對看,做了個鬼臉,拉起手小跑出了商店。
回家的路上,他們買了菜。一進門,李飛揚就捋胳膊挽袖子,說要露一手,鄧春意只好打下手,做一個菜,嘴就湊到一起親一陣。李飛揚說,我等不到晚上了??墒前滋觳荒茏瞿莻€事。白天做那事是不務正業,是紈绔子弟,是腐敗分子……他們吻得喘不上氣來了。
菜上了桌,說實在的水平不敢恭維。夜光杯盛了紅葡萄酒,也算是燈紅酒綠啊。
春意,明天是星期一,我們去領結婚證。
春意,感謝你做我的妻子,我敬你一杯。
春意,多看我的優點,把它們用放大鏡放大。忽視我的缺點,把它們當成不齒于人類的狗屎堆,一腳踢開。你是無法改變另一個人的。你也不會為另一個人而改變。邊愛邊將就,邊愛邊將就……
李飛揚把鉆戒正式套在鄧春意的無名指上。
鄧春意淌下了清涼的眼淚。
這是一個良宵,良宵就過得很快。時間對任何一個人都是公平的。
早上,他們醒來,是個好天氣。他們要去領結婚證。出門前,檢查了兩次身份證,一切準備停當。鄧春意說還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我有一顆齲齒。李飛揚摟著鄧春意說,我的傻老婆,那算啥呢?齲齒和痔瘡,哪個中國人都有。這時李飛揚的手機響了。他看了號碼下意識地進了衛生間,說了好長時間的話。后來沒有聲音了。鄧春意推開衛生間的門,李飛揚和衣坐在馬桶上,臉色灰白。
他跳起來,抱住鄧春意說,我出去一下,你等我回來,你一定等我回來。
樓梯上的腳步聲一消失,鄧春意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她看了看手上的鉆戒,還在。只是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她的心還熱著,身體還熱著??墒球_子不在現場了。
她無比恐懼,把外套和手提包拿在手里。突然才意識到這是自己家里。她舒了口氣,多虧是在自己家里。
上一次和牙醫宋朝分手的時候,她就下決心,以后絕不到男方家里去同居。
宋朝曾提到過結婚的事,鄧春意不置可否。
下班回來,鄧春意脫了外衣。衣架上掛著宋朝的襯
衣。鄧春意沒找到別的衣架,就把外衣套在那件襯衣上面,疊著掛著。她進了廚房洗菜,緊接著聽到了宋朝的指責。他說,你咋把外衣掛在我襯衣上了,我的襯衣是消過毒的。
鄧春意木然地提著一根黃瓜,呆著。宋朝從鄧春意手里拿過那根黃瓜說,以后我來做飯,你別進廚房了。也許宋朝是好意。可鄧春意馬上像供案前的祥林嫂一樣,局促得想哭。
鄧春意知道,自己該走了,她和他沒有未來,他們之間有一顆齲齒隔著。她收拾好隨身衣物,裝在一個箱子里,在宋朝下班之前離開。她灰溜溜地下摟,像一個不明不白的棄婦。偏偏迎面碰著了宋朝。他說,怎么,你出差也不提前告訴我,我買了兩個人吃的菜。鄧春意看著他沒說話。宋朝看了一下鄧春意的臉色,說。那我送你吧。鄧春意搖搖頭說,不用了。宋朝說,那我怎么也得把你送到出租車上吧。他往馬路邊上走,揚著手打車。鄧春意坐上車后,他還用眼睛瞄了車牌號。
十天后,宋朝才明白過來,鄧春意是離開他了。他說,鄧春意,我對你不好嗎?鄧春意說,是我不好,就這樣吧。
鄧春意窩在尚有李飛揚體溫的被子里睡覺。中間起來喝了幾口水,又睡覺。到了午夜,手機響了,是李飛揚的。她在被子里發抖,沒有勇氣接電話。接著她聽到有人敲門,門外說,春意,不要害怕,是我。鄧春意站在門里,不說話。李飛揚隔著門說,春意,對不起。不要等我了,我不能娶你了。鄧春意說,等天亮了,你到樓下的垃圾箱里取你的鉆戒吧。李飛揚拍著門說,不要,春意,不要,春意不要啊……
不知過了多久,鄧春意打開門,門外空無一人。
鄧春意還是沒舍得摘下那只鉆戒。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她都想戴著。
鄧春意坐車去醫院,她決定拔掉那顆齲齒。有點堵車,她慢悠悠地看著窗外。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地方有點熟,仔細一看,是市民政局。她和前夫辦離婚手續來過的。兩年前,他們在這里離婚。簽字前,鄧春意對丈夫說,你對那件事情罷手,給我認個錯,我們現在就回家。丈夫說,我沒犯什么錯誤,我跟那個女人交往的過程中,我沒碰你一下,我給了你足夠的尊重。
丈夫非要把他那點賭博的事情說成是搞了個女人。
鄧春意現在和她的前夫一樣,賭輸了。
鄧春意來到一家最好的醫院,拔一顆齲齒,再做一顆新牙。她正在大廳里排隊掛號,看到一個女人推著輪椅,上面坐著一個穿著住院服的男人,男人的腿上坐著一個穿著同樣住院服的七八歲的男孩。她聽得前后排隊掛號的人指著輪椅議論說。那位父親給他的兒子捐獻了部分肝臟,本來他們夫妻都離異了,為了救孩子又過一起了……鄧春意跨出去兩步想看清那位父親,推輪椅的女人身子俯下去和男人說著什么,擋住了她的視線。從一個角度看,這三個人像一個連體人,他們因為流淌著共同的血液而顯得溫情脈脈。
鄧春意又想起了曾經有過的那個孩子。她意識到對丈夫其實是有點過分了。
進手術室前,她給前夫撥通了電話。前夫接了電話說,春意,誰欺負你啦?鄧春意說,沒人欺負我,就打個電話。對方聽了欣喜地說,你不生我氣啦?太好了,趕緊回家吧,我再娶你一次。要不,不然,那個鳩占鵲巢的女人莫名其妙地就要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