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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思想就是要破除與科學發展觀不相適應的思想、觀念和行為，就要敢于探索、大膽創新，而探索和創新必然伴隨著失敗，所以，總書記在中國科學院第十四次院士大會和中國工程院第九次院士大會上談到解放思想時，特別強調要在全社會倡導寬容失敗的精神，為解放思想，推動創新，營造良好的文化氛圍。那么，我們為什么要提倡寬容失?。克乱惠喌慕夥潘枷胗惺裁搓P系？怎樣才能做到寬容失??？對此，本報記者對中國軟科學研究會副秘書長、中國科學技術信息研究所總工程師武夷山進行了專訪。

我們已擁有的知識對于需要解決的重大問題而言好比杯水車薪，發生失敗毫不奇怪

常言說得好，失敗乃成功之母。以學者的視角，請您談談我們為什么要提倡寬容失敗？

從更廣泛的范圍講，任何一個領域，任何一個行業，都會存在失敗。從科學技術活動來講，無論是研究與開發兩大類，都存在著隨時失敗的可能。

科學研究的基礎研究是探索未知的事物，尋找事物的發展規律。既然是探索未知，這類活動就存在著內稟的不確定性。比如，火山學家最好要“陪伴在火山的身邊”，親身觀察火山爆發，搜集和分析火山爆發所產生的大量新數據。但是，下一次火山爆發將發生在何時，現在還無法預料。你不能要求他們天天在火山身邊守著。有的火山頻繁爆發，有的火山幾千年才爆發一次。也許，個別火山學家終其一生都未能獲得觀察火山爆發的機會。但這能怨他們嗎？內稟的不確定性強，就意味著科研人員難于找到規律。*年因免疫學成就而獲得醫學諾貝爾獎的彼得·梅達沃曾說過,他所做過的研究中，約80%都是無功的。著名物理學家弗里曼·戴森說得好，科學技術正是通過試錯法取得進步的。

而應用研究是設法將基礎研究所產生的知識，應用于解決人類面臨的實際問題。這里同樣有很大的不確定性。人類面臨的許多問題是極其復雜的，而迄今為止人類掌握的多數自然科學知識是在單學科當中通過實驗方法所產生的。這些知識能否有效解決人類的問題，本身就需要打上大大的問號。例如，醫學研究常常拿小白鼠來做實驗?？墒?，小白鼠這種動物模型能等同于人體模型嗎？例如，老鼠沒有月經，那么，對于雌性小白鼠是無毒、安全的藥物成分對于成年女性也一定無毒、安全嗎？即使每一學科產生的知識都是有效、可靠的知識，但如何將它們集成在一起來解決實際問題，又構成前所未有的挑戰。例如，就算我們現在已經發明了高水平的艾滋病疫苗，但只要人類在性生活方面太隨便、太自由，則恐怕依然解決不了艾滋病危機。要解決艾滋病問題，不僅需要醫學，還需要行為科學、心理學、倫理學等多學科的合作。簡而言之，我們已擁有的知識對于需要解決的重大問題而言好比杯水車薪，在這里發生失敗毫不奇怪。

產品與工藝的開發過程也是充滿了不確定性的。如果不是這樣，就不會出現風險投資了。正因為開發活動耗費的資金很多，而且開發成功的總體概率不高，所以才需要所謂的“天使”們提供資金來幫助開發項目通過“死亡谷”。英國科學家約翰·齊曼曾打比方說：科研投資好像買彩票，大部分彩票是中不了獎的，但少數彩票能帶來巨大回報。

總之，無論是基礎研究、應用研究還是試驗開發，都有著內在的不確定性。因此，科技活動中，失敗的次數肯定遠大于成功的次數。如果不寬容失敗，就干脆別搞科研得了。

在思想領域不寬容失敗，人就會成為精神侏儒，解放思想就無從談起

寬容失敗與我們現在倡導的創新、與我們現在提倡的解放思想有什么關系？

創新與探索是聯系在一起的。不探索，創新不會從天而降。探索就可能失敗，每開辟一條新路都可能面臨“此路不通”的前景。事實上，通過探索，得出了“此路不通”的結論，其他人就不會再走這條冤枉路，這是對整體科技事業的巨大貢獻。例如，有了熱力學第一和第二定律，我們廣大科技工作者都知道研制永動機是“此路不通”的?？墒?，如果領導者、管理者、經費資助者不寬容失敗，那科技人員就會“明哲保身，但求無過”。我們的領導者、管理者和經費資助者一定要記?。簩τ谝粋€政府辦事人員，可以無功，但絕不可以有大過；而對于科研人員而言，可以有過，但決不可以不事探索。如果過度嚴苛的管理舉措導致科研人員害怕失敗，不敢探索，則是科技管理者最大的失敗，最可恥的失敗。

我在本文中說的創新，主要指科技領域的創新，而“解放思想”是在更廣闊的范圍里說的。改革開放30年的經驗表明，不解放思想，不進行改革是沒有出路的，我們在各個領域取得的驕人成就幾乎都與解放思想，與改革聯系在一起。在新形勢下，只有進一步解放思想，才可能打破我們面臨的困局，向更高層次發展。但是，如果在思想領域不寬容失敗，也就是要求人們一定要說“正確”的話，不許說“出格”的話；一定要在劃定的圈圈內討論問題，不允許越過雷池半步。這樣的話，人就會成為精神侏儒，精神侏儒怎么可能在思想上邁開大步呢。

對于寬容失敗，不同方面會有不同的理解，您是怎樣理解的？

所謂寬容失敗，就是要理解在科學技術活動中，失敗是不可避免的，勝敗乃兵家之常事，也是科學家之常事。因此，不要過分地以短期成敗論英雄。對于不同的方面，不同的群體，寬容失敗有不同的含義。

寬容失敗，對于政府而言，不應表現在：科研項目失敗（或未能取得預期成果）后，對項目負責機構或項目負責人橫加指責，而應該表現在：尊重科研規律，不要對科研活動瞎指揮。一些政府官員瞎指揮是出于良好的動機，就是害怕失敗，害怕政府的科技經費未獲得應有效益，打了水漂，只有親自指揮，他們才放心。政府花了很多錢支持科研活動，因此，一定程度的政府干預是必不可少的。不過，動機與效果是兩回事。為了使科研投資產生效益而過度干預科技活動肯定會產生反作用，尤其是在科研選題上。迄今的科學史表明，重大科學突破幾乎都是科學家自由探索的結果，而不是政府規劃出來的。日本諾貝爾獎獲得者江崎玲于奈強調說，“非常重要的是，科學研究不受什么有用或無用的拘束，而是進行自由的研究”。這是因為，重大科學突破往往離不開直覺與靈感，而科學直覺與靈感來自設身處地的體驗，來自感情，來自夢境，來自愿景，而不是來自行政指揮。

寬容失敗，對于資助機構而言，意味著能清醒地看到科研投資回報的或然性、長期性和間接性，因而不去制定急功近利的經費資助政策和績效評估政策。尤其是對于基礎研究類項目，千萬不要機械地對照申請書的“預期成果”去考評，在科研活動中，“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陰”的事例不勝枚舉。研究人員盡管偏離了原來設想的探索方向，但只要有收獲，不就是值得肯定的嗎？

寬容失敗，對于科研機構和大學的基層科技管理者而言，意味著要充分理解科學勞動不同于其他形式的勞動的特征，不搞或少搞簡單化的、勞民傷財的評估，不搞或少搞“末位淘汰”式的聘用規則，“風物長宜放眼量”。

寬容失敗不僅僅是對領導者和管理者的要求，而且是對全社會的要求

眾所周知，無論從傳統還是現實，我們離寬容失敗的要求還有相當大的差距。您認為應該如何營造寬容失敗的環境？

首先，寬容失敗要從娃娃抓起。寬容失敗不僅僅是對領導者和管理者的要求，而且是對全社會的要求。試想一下：我們在中小學里寬容失敗嗎？學習不好的孩子抬得起頭嗎？在我們這里，一個孩子上臺演節目或者在課堂上背書出了差錯，往往引起嘲笑，甚至有人喝倒彩。而在一些發達國家，家長和老師們一直向孩子們灌輸：只要別人付出了努力，我們就要給他們喝彩。因此，即使人家五音不全，但只要他們認真演唱了，我們就要給他們鼓掌！這樣的孩子長大后，自然而然就比較寬容。我們這里經?？吹降氖牵阂粋€運動員拿了金牌，或贏了球，就把他捧上天，一旦他哪次比賽失手，眾人的唾沫星子恨不能把他淹死。一個對體育明星持這種態度的民族，會對科學家的失敗更寬容嗎？不太可能。

其次，財政部門與審計部門要帶頭寬容失敗。由于少數科研人員有違規行為，就對所有科研人員念“緊箍咒”，這是一種簡單化、不奏效而且起反作用的管理方式。舉例來說，現在的科技經費管理規則，要求科技人員在申請科研項目時，制定出幾年之間詳細的預算。前面說過，科技活動有內秉的不確定性。誰若能事先把預算估計得很準，那一定是個常規工作項目，而決不是一個探索性的項目。出于無奈，申請者只好瞎編預算。結果呢，如果預算編低了，由于經費不足而完不成任務，科技人員會受到指責；如果預算編高了，項目結題時經費沒花完，科研人員又被指責為“閑置國家資金”，總之，他們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財政部門與審計部門若不改變他們的管理思路與管理方式，“寬容失敗”至多只會變成又一個好聽的口號。

第三，媒體可以發揮非常重要的導向作用。首先，媒體應該告訴公眾，風險與失敗是科技活動的常態?？墒?，我們的媒體往往只喜歡報道成功。在媒體的渲染下，公眾易于對成功有過強的期待，結果，一旦發生了失敗，他們就很難接受。一篇博客文章這樣寫道，在航天飛行中，“大到發動機，小到焊渣，都有可能帶來無法彌補的失敗。蘇聯時期，幾個探測器莫名其妙失蹤失效，前兩年歐洲航天局火星探測器在火星軟著陸過程中突然消失……在茫茫宇宙中無法預測的事情太多，一粒星際塵埃都可能使探測器失效。但我們的媒體哪一個談這些了？”其次，媒體應該改變對報道對象不是捧殺就是打殺的走極端行為。在市場經濟環境中，為了吸引眼球，很多媒體不愿意實事求是，而喜歡聳人聽聞。他們會將一個主要為了個人事業發展、為了與親人團聚而歸國服務的留學人員無限拔高成愛國主義的典范，他們也可能把科研活動中的失誤和失敗描寫成可怕的罪愆。在全社會倡導寬容失敗的精神，要求媒體人員理解科技活動的特點，理解科技人員的典型行為方式，從而在今后的報道中更加準確，更能把握好分寸。